5.第五章 傅缱容（五） (1/2)

她以前从来不觉得那些上朝的大人们起得有多早，直到此刻才明白过来，黎明前的黑暗到底有多寒冷。

她在雪中等了足足两个时辰，左刺史卯时出门，一轮截杀之后天竟然还没亮。雪倒是……越下越大了。

黑暗广阔的夜空下，漫天雪花飞舞如羽如絮，苍茫的风灌满了她的袍子。她像是在进行一场永远没有尽头的奔跑。

一气跑了十多年，从出生之日便开始奔跑。就算以为自己终于自由了之后，却又发现，自己又被“活着”这件事束缚了。

要活着便要吃饭喝水与人交道。到底何为自由呢。她一边奔跑一边想，难道人只有在选择死亡的时候是自由的吗。

长风吹过傅缱容凌乱的长发与破烂的衣襟。温热的血从她的指尖不断流走，带走了她仅剩的最后一点温度。直到此刻，她也没有再想起他来，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幸事。

抛去了身份权势与地位……要吃一口饱饭，是如此之难啊。

娘……我就要死了，我就要死了！没死在乱军之中，却要死在这里吗！

就算从千军万马中杀了出来……我只是输在了一把刀上。我只是输在了一把刀上啊！她又饿又冷，内心充满了不甘与愤怒。脚下一滑，倒在了雪堆里。雪下得很安静，没一会儿就将她的身子盖住了一半。

还是太天真了啊。傅缱容睁着模糊的双眼看着辽远而苍茫的天空，认真地叹了口气。

当人活不下去的时候，坚持是否毫无意义的呢。

地平线上，一点鱼肚白姗姗来迟。天空变成了浓郁的苍蓝色，空气中带着清新的气息。又是新一天的亡命天涯。

她像是一匹离开了狼群的负伤的狼，披着满肩星辰与月色，不敢回想一路行来的血与泪。迎着长风安静眺望着天边的一线白光，孤独地等待着黎明。

不知道是管饿死的鬼差先来，还是管冷死的鬼差先来……傅缱容的脸渐渐被洁白的雪埋了起来，用最后一点力气扯动嘴角，笑了笑。被冻伤的身体越来越热，终于让人感到了一丝温暖。

还不如……当年死在乱军中啊。

***

街上突然起了雾。

不知是何处的夜色破了道口子，让哪处深山里飘渺如纱般的雾色凭空流进了此处的凡世。万籁俱寂，所有人都在沉睡，街上还在下雪，也许清早起来的人们会赞叹这雪落后宛如新生的世界，没有人会知道埋在雪下的那场属于长夜的搏杀。

雾色如水，在街道上缓缓流动着。一团温柔的光在雾中缓缓移动，穿过一个一个街道，像是在寻找着什么，转过一个街角时，那团光停了停，随后迅速地移动了起来。

它穿过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街角，像是地上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它般，直到停在了一个新形成的雪堆前。光晕洁白而温暖，像是来源于远古的虚空，带着触摸不到的温度。一双美而修长的手从那光中伸出，徒手去挖那堆雪。

光晕渐渐淡去，露出了一张丰神绝世的脸。

男人的脸英挺冷艳，云发批肩，肤如皎月，深邃的眉目中像是揉进了银河里的无数星辰，浑身散发着万千流转的温柔光华，一身流光溢彩的白衣单膝跪在雪地中，好似一轮月亮纡尊降贵落于这凡世，照得天幕都蓝了几分。

容貌之盛，宛若天人！

没挖几下他便停下了动作，一缕柔顺的发丝悄悄从他俯着身的颊边滑落。

雪中的瘦弱身躯早已冻得如冷铁一般，已经没有了知觉。他拨开那张脸上覆着的雪沫，垂头看着薄雪下那张昏迷了的脸。

她安静地闭着眼睛，干裂的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。

百年一瞬。

男人只是单单跪在雪地上，呆呆地看着这张脸。

天幕将明，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了。

百年一瞬啊。

淡淡的晨光中，这个安静的街头上陡然爆发出一声末路狂途的低吼。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，震得九天之上的星星都抖了抖。

这天地、这厚重的云海，这无边无际的大雪，似乎都料不到，这个不知位列何处仙班的男人竟然会发出这样沙哑的声音，就连天色都发白了一瞬！

他紧紧闭上眼睛，长袖一展，将那冰冷的身躯揽进了怀里。如玉雕般的手指颤抖着，去触摸她冰冷的脸。另一只手，精准地摸到了她肋下的伤口。

傅缱容也没料到，自己将死未死，竟然也被这声长啸震了一震。她猛地回过头，一双属于亡灵的空茫双眼霎时间穿过世间凡尘虚幻的一切，看到了自己尸身所在的那片雪地，那里隐约有个人跪在地上。

“尊主，肉身即死，凡尘种种，皆为过眼云烟，还是莫要回头的好。”白无常低头在她耳边温言温语地说道。

她从前曾在宫中听过些戏本，知道人死后，会有鬼差前来将魂魄引至黄泉。傅缱容转过头，看向正牵着自己的白无常，这位大人戴着一顶白色高帽，上书“你也来了”四个大字，手执一杆招魂幡，正俯身看向自己。

她的身后跟着一队长长的鬼差，皆穿着一身惨白的袍子，此刻安静地跟着，就连她停步不前都不置一词。

只是完全没有想到，鬼差是这么好脾气的吗？她本以为来两个都算多了，没成想身后竟然还跟了这样一排。

白无常正牵着她的手，那手掌的温度，对鬼来说都有点温暖了。

黑无常站在她另一侧，上书“正在捉你”的高帽下却垂着一面黑布，遮住了他的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