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1.诛心 (1/1)

那日得知陨丹真相，霜花终是鼓起勇气正视所爱之人乃是旭凤，我亦愈加确定自始至终心之所系唯有小鱼仙倌一人。

怎奈世事一场大梦，到如今霜花与旭凤隔着生死，我与小鱼仙倌隔着她，早知恁地难拚，悔不当时留住。原以为错过的仅是一盏茶、一季花，殊不知长于春梦几多时，散似秋云无觅处，蓦然回首，已是茶冷香消，咫尺，亦是天涯。

人道是思君如流水，人不见，水空流，流不尽，许多愁……

既祭奠了父母，便想着唯有与荼姚恩怨未了，故而离了水镜前往婆娑牢狱。

婆娑牢狱外有重兵把守，见来人是我，恭敬地行礼放行。

步入殿内，只见荼姚披头散发趴伏于榻上，目光涣散，面容浮肿，不过区区数年光景，却已两鬓染霜，形容枯槁，容颜与昔殊，乍一看仿若行将就木的凡间老妇。

乍见霜花，她死水般空洞的眼睛霎时凝成恶毒的精光，眼底的疯狂汇聚成两簇幽深的火苗，如有实质般射向我们，肌肤被她目光寸寸扫过，竟微微生疼。

她害了我娘亲，我杀了他儿子，在见到荼姚前，我曾想过要如何与她了断这场恩怨是非。如今真见着她了，才发现褪去天后的外衣，她也不过是个一生求爱终不得，极尽繁华一场空，丧夫丧子，仅靠着仇恨活下去的可怜女子。

轻轻地拂了拂衣袖，似将她黏在衣袖上怨毒的目光连同那些是是非非一并拂去。

罢了罢了，前尘往事，你欠我的，我欠你的，随着那个人的离开，从此便恩怨两销。

冷冷一笑：“如今看你过得这么不好，我也就放心了。”

荼姚，你且这般万念俱灰、痛不欲生地活着，千年万年忏悔你的罪吧。

正欲离去，未曾想听得她喃喃低语，似哭诉，似悔恨，似埋怨：

“旭儿，我告诫过你多少次，叫你不要同这个女人纠缠，你总是不听，还跑来质问我，是不是我杀了洛霖……”

短短一句话，我却仿佛被雷劈中，愣在当场。

什么意思？杀害爹爹的不正是旭凤？

至今我仍清楚记得，那日看到的梦是蓝色的，蓝色梦是真实的。

梦中旭凤杀害爹爹与临秀姨的场景历历在目。

这些年来，我无数次将梦中点滴抽丝剥茧，反复回顾，旭凤倒映在琉璃净火下那张诡异冷然的面孔，爹爹临死前愤怒与绝望的眼神，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那般清晰，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，时时刻刻不敢有片刻遗忘。

可若是旭凤下的毒手，又怎会跑来质问荼姚？

心下存疑，霜花求得狐狸仙的帮助，夜探披香殿，查阅魇兽噬梦卷宗。

然而，梦箓中清晰地注明，当晚魇兽根本没去过栖梧宫，来的却是我花界的房内！

我死死瞪着手中的梦箓，仿佛那是六界中最可怕的凶兽，张着血盆大口将我吞噬其中。不杀人，只诛心。

那些来路不明的仇恨，那些模糊不清的爱恋，扑朔迷离地隐藏于夜的最深处，一瞬间天降大雾，切断来路，望断归途。

我茫然地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双手，恍惚间似见指尖鲜红一片，如同那日旭凤喷涌而出的血液，炙热粘稠，流入心底，却冰渣般冷彻心扉。

难道那一夜我看到的梦，是自己的梦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，因为我对旭凤心存疑虑，故而做了那样的梦？

头痛欲裂，我紧紧捂住耳朵，闭上眼睛。

霜花在心里的呐喊不断放大，天地间层层叠叠一遍遍重复着她的回音，响若天雷，一声大过一声，从我的耳朵，我的肌肤，我身体每一寸毛孔钻入：

“我错杀了旭凤……我错杀了旭凤！”

“不可能！蓝色的是所见梦，蓝色的梦是真的！爹爹死的时候，我并没有亲眼见到他被杀，所以这个梦怎么可能是我的？如果这个梦是我的，我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。绝对不可能……”

我嘶哑地吼道，用尽全身的气力，仿若溺水的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。

“若是有人刻意为之，在那个梦境上动手脚，也未尝不可能……”

狐狸仙的话远远传来。

不知怎的，一瞬间忽然想起小鱼仙倌温暖的微笑，竟是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清晰。他的头发以葡萄藤束起，眉宇舒展，姿态闲雅，身上散发着昙花的幽香；他的唇角微微勾起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漾着整个星河的光；抬眉落目皆是美，这世间最香纯的桂花酿，也抵不过他低头噙笑的温柔……

我曾那样喜欢他的笑，每每忆起便心生欢喜，然今时今日却不敢深想。斑驳的笑靥一寸寸碎裂成刀，扎入心口，鲜血淋漓。

我强忍着无视刀割般的疼痛，固执地一遍遍对自己说，不要想，没有碎，所以不痛，不痛呵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