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叶先生又道：“道友放此豪言，想必已观尽四海，佩服，佩服。”
方绩一笑，道：“晕船的人要是能观尽四海，那恐高的人岂不是探尽虚空？”
杨邺哑口无言，片刻后道：“别管什么海什么空，继续喝茶吧。”
竹叶先生一笑，饮了口茶，道：“你喝不出我这茶的滋味，真是浪费。”
杨邺不理不睬，好吧，他真的是喝不出什么千年的茶。
方绩也喝不出，但是能模糊地体会到一些，大概就是所谓的千年一个坎了。
普通人能活百岁，便是百岁大关，是人生的一个坎，没多少人过得去。
而修士能活数千年，其中千岁又是一个特殊的坎，九百九十九岁都不是一千岁，只有过千岁大关，才是一千岁。
这个一千岁的意义，跟普通人的一百岁一个概念，但比起普通人，修士的一生更加深邃。
于是一千岁的意义，也更加深邃。
普通人百岁后，五世同堂，儿女在膝，享尽天伦之乐。
修士一千岁后，孤身一人，独闯漫漫道途。
纵然不为世俗所动，同代的修士除了自身以外没有几个，都免不了会暗自神伤。
这所谓的千年一个坎，也就是心境的变化，当意识到除了自身以外，已经没有知交好友，那种与世隔绝的感觉，便会不请自来。
合体期修士通达的道心，更让这种与世隔绝的感想无处遁形，时时刻刻挂在心底。
一千一百岁的时候，可能跟寻常没区别。
一千两百岁的时候，就会找地方隐居。
一千三百岁的时候，会忘掉往日所发生的事情。
一千四百岁的时候，彻底的与世隔绝。
九州之上，活跃的合体期修士，都是一千岁到两千岁的修士，超过两千岁的修士，除了闭关已经没事情做了。
这很正常，因为根本就不知道做什么，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与世隔绝之感，已经将他们的心，变成了一坨铁。
铁石心肠这个词语，就是这么来得吧，因为心中没了感情，所以就是铁。
方绩今年九百岁，对这所谓的千年大坎，非常忌讳，因为眼前的竹叶先生，就是活生生的例子。
竹叶先生是青竹得道，迄今已经一千四百岁，而在竹叶先生一千岁之后，为了让自己不与世隔绝，然后到了竹叶岛。
但是修士的无情关，终究还是跨不过，或者说本来就会是这样。
四百年前的竹叶先生，可不是现在的模样，当时他的性情，跟现在的方绩差不多。
天资横溢，不到一千岁突破到合体期，因为是青竹得道，性情也十分温和，人缘极佳。
而现在的竹叶先生，虽然跟四百年前没区别，但据方绩所知，竹叶先生会因为一两件无关的小事，而纠结数天。
反之，就算是两百年前竹叶先生的同族前辈身死，竹叶先生也只是伤怀片刻。
要知道竹叶先生能到达如今的修为，那位同样是竹子得道的修士，可是帮了许多的忙。
但是那位前辈寿命完结的时候，竹叶先生却只是掉了一滴泪。
竹叶先生并非是不感怀，而是无法表现出来，就好似他是竹子，本来就不应该有情感，所以为何要感伤。
就因为这点，竹叶先生虽然护佑着灵空三岛，但是在没人拜访的时候，他就会变回原型，化作竹叶岛上的一根青竹。
恐怕任谁也想不到，竹叶岛的主人，会是岛上青竹中的一根，没人会这样想，也不会这样想。
千年坎，无情关的可怕之处，至此可见一斑。
方绩并不认为他能够挡住无情关的侵蚀，就如同不会有修士反抗天道一样，不会有修士反抗这无情关。
因为越是反抗，无情关的威力就越大，不反抗的话，威力反而小一些。
同时这无情关，也只是修士的称呼，千年坎，无情关，都是修士修行到一定地步之后，会出现的。
而一般出现的时候，都是在一千岁以上，所以就称作千年一个坎。
“茶虽好，但仍然比不上酒啊。”杨邺道。
竹叶先生道：“仔细品的话，两者都一样。”
这更让方绩体会到千年坎的威力，竹叶先生是青竹，最喜欢喝茶，对酒并不是如何喜欢，但是现在却说出了茶跟酒一样的话。
茶又怎么会跟酒一样，只有一种情况下两者才会一样，那就是喝的人，认为这两者都是喝的，所以是一样的。
“那茶跟酒一起喝，又会怎么样？”杨邺道。
竹叶先生道：“你不妨试试。”
“试就试，不过你也要试试。”杨邺道。
竹叶先生点头，打开了酒封，道了一杯酒，又倒了一杯茶。
杨邺也是同样的动作，先倒酒，再倒茶。
“干！”
“干。”
“干。”
方绩虽然在想事情，但仍然在同两人交谈，合体期的本领，远不止他们表现出来的这些。
“好难喝。”杨邺道。
“是有点难喝。”竹叶先生道。
“味道很奇怪。”方绩道。
杨邺便把酒跟茶洒了出去，两种顶尖的茶跟酒，一起喝却是如此难喝。
竹叶先生却是将酒洒了，将茶喝了，虽然一起喝难喝，但是茶还是要喝的，酒就算了。
方绩觉得，两者混合起来，酒中有茶，茶中有酒，不知道是什么怪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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